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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流逝於指尖處》

  「啊……綠裴勒……為什麼……」劇痛從身體擴散,她望著男子,顫抖。

  男子面帶微笑,一手托住她,力道拿捏剛好,看起來是那麼溫柔,然而另一手卻殘忍地將短刃送入她軀體,汩汩鮮紅渲染衣衫,延著刀身流下。

  她抬起手,指尖因驚愕、失血已然冰冷,緩緩伸向男子帶笑臉龐,彷彿想借此確定些什麼,卻看對方低頭在她耳邊輕道:「如果知道你武功大不如前,就不用這樣大費周張,我已經等太久,浪費太多時間。」說完起身收手順勢將頸上鍊墜拔下,收回殘忍和痛,也收回溫柔。

  她像破娃娃一般被隨意地扔下,躺在地上只見那男子提起腳慢慢遠去,林中竹葉飄零,綠竹相間,空氣流動在間隙中發出蕭瑟肅殺聲,意識渙散時她突然想到當初那人負傷在林中是不是也和她感覺一樣?冰冷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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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落葉紛飛,她獨自走在林道中,試者逃離眾長老與露可,就在方才他們為了符咒被破壞而爭執不已。領主正等待著卡柏夏德救援,然而卻在此時被困住,大家都為此著急不已,露可性子又衝動,逼急了嚷嚷著是不是內部出了問題,事關名譽,長老們為此大動肝火。

  眼看雙方僵持不下,她當下勸退兩邊人,等情緒冷靜後明日再商談。而她也因此得以偷得浮生半日閒。過去總要為了保護領主時時保持戒備狀態,就算沒有戰事也要視察下屬操練情形,看著眼前春光明媚,總覺得無限感慨,在聖地裡這麼久,她是第一次能夠這樣悠閒漫步自家後院。

  大風一颳,無數落葉沾上她,輕撢衣袍喃喃地道:「明明還是春天呢……」說罷揚起唇角,臉上一派輕鬆,卻又馬上蹙眉,對於自己苟且偷安感到自責。

  不是這樣,我只是……只是……

  只是什麼?

  自問而不敢答,鬱悶襲來,奮力地一個旋身,像是想甩開所有煩燥般,然而抬起頭映入眼卻是聖地主殿,綠林如拱月般襯托出其雄偉與美麗,她不由地看癡了……仰視間突然覺得一陣壓迫,不自覺倒退一步,驚覺自己退縮而苦笑,旋即轉身提裙疾行入林,仿佛背後是一巨獸在追趕。

  景色從眼角飛逝,當她終於因疲憊停歇時,環顧四週皆是一成不變的竹綠色,恐慌感蔓上心頭,雙手環抱自己不住地顫抖。

  我根本逃不了!!

  嗚咽,以為自己就要哭出聲,她猛地摀住雙唇,然而那聲音卻越來越清晰。

  「嗚……來人……救……」聲音聽起來可憐兮兮、無力、斷續與哽咽。

  也許是同情才使她想到應該以笑安撫對方,也或許是男人哽咽聲她未曾聽聞而覺滑稽,令她不自覺展開笑靨。

  尋聲而去,她倒抽一口氣「嚇!!!」眼前景像太駭人,只見一人仰臥在地,身上傷口橫雜交錯,深可見骨,血浸濕周身寸土。

  命危躺在地上,男子卻笑了,安心似地面露微笑。

  「聽得到我嗎?你叫什麼名字。」她試著用交談維持傷者意識,說話同時亦小心扶起對方,眼看鮮血不住地流,這人是不可能撐到她帶人來治療了。

  感覺到對方脈搏逐漸微弱,一咬牙,將男人打橫抱起,運功飛奔向主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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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張開眼,四下無人。

  在她快暈厥那一瞬看到自己初與綠裴勒相遇,現在想起男人當時所笑,並不是因為自己終於得救,而是笑她,笑她身為主人卻天真落入網中。

  如同方才刺殺她時流露的笑容。

  那時候,如果我能夠再機警一點、能夠少一點妄想,就會注意到這些巧合有多麼不自然了。

  她懊悔地想著,可是她卻對那個重傷落難平民投入了一點自己的希望,想從對方身上感受一種氛圍,有別於卡柏夏德。而她真的品嘗到了,偏偏卸不下肩上責任,只敢淺嘗輒止。哪怕是只有一點點,也貪婪汲取然後沉醉其中。

  也因此,疏忽了……卡柏夏德因她而染上污點。

  「呵……」她笑出聲,笑著,卻像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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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里安大人!!」邊揮手,邊跑向她。

  雖然渾身上下綑著繃帶卻依然精力旺盛,堅挺的生命力與強悍的恢復力,這個人能活下來絕對不是偶然。

  「里安大人,您怎麼來了?」滿頭大汗。

  「……繃帶,滲血了。」嘆氣。

  「咦!」低頭看自己胸前,點點紅絲透出「我沒事,里安大人」然後像是為了證明,豪氣干雲地往胸襟一拍「呃啊──」仰天長嘯。

  那日她帶回這個人後,親手治療,當時並不抱任何希望,因為傷口實在太深。然而事實卻與她所相反,再高燒三天後奇蹟似地轉醒,再休養三天後,已經能夠帶著傷行動。

  露可還為此緊迫釘人,總認為有古怪。

  再三探查後還是由她一聲令下才終止眾人對綠裴勒的敵意。她並不認為一個人傷重近死,如此還有什麼可疑之處,這人就是一名重傷者,僅此而已。

  對於這個外來者她所展現的親近,除了向來粘她的露可感到不滿,長老們也深覺不妥。

  且不提露可,她知道長老們為什麼反對。

  呵……何需緊張呢?我身為卡柏夏德的主人,這點毋庸置疑,我只屬於聖地,沒有資格像普通人一般動情,因為我給不起也拿不得。

  是的,長老們害怕她因莫名情愫而失了主人的分寸。

  她也明白自己最近的確很反常,不若以往冷靜自持。實在是因為每當和那人在一起時,聽他描述卡柏夏德之外的景色和風情,都讓她感動不已,只因那些她永遠無法觸及。

  不可以嗎?我只是想要藉此填補靈魂的饑渴,哪怕只是做一場夢,這樣也不可以嗎?

  悲從中來,朱顏黯然失色。

  「姊──姊──」突然回神,眼前是一張嬌嫩而憤憤不平的臉。

  「里安姊姊!把那個傢伙趕出去啦!」

  「露可,綠裴勒只是一個受重傷迷路在竹林中的平民而已。」

  「不是嘛──他出現的時間真的太巧合了,而且你知道嗎?他居然還說要成為武士耶!!」越說越憤怒。

  「任何人只要能夠通過測驗都可以成為武士,測驗絕對公平,一切都是看實力。」微笑。

  「怎……怎麼可以讓那種人加入我們啊!!那傢伙一定居心不良啊!!那種一看到姊姊就一臉色瞇瞇的樣子……」這是人身攻擊。

  「露可,他只是容易臉紅而已。」依然微笑。

  「那傢伙逢人就說他有多麼愛慕姊姊,根本是個大色魔!」恨恨地揮拳。「而且這種被姊姊用公主抱抱著回來的男人根本不配稱為武士,我們可不會在主人之前倒下。」哼哼冷笑。

  「露可在擔心什麼呢?」看向少女神采奕奕的臉。

  「……嗯」被眼神逼視,終於不干心說道:「……你是不是……喜歡……喜歡綠裴勒那傢伙?」噘嘴嘟嚷。

  驚訝既之輕笑,伸手輕彈少女額頭。

  「嗚……」伸手摀住額頭「不是我啦……是長老他們說的」急忙撇清,討好地抱住她的手臂「姊姊可是卡柏夏德的主人呢!像平民一樣成親什麼的,光是想就覺得很奇怪。」

  稍微沉默一會兒才低聲問道:「我成親會是很奇怪的事嗎?」苦笑。

  「那當然囉!姊姊可是卡柏夏德武功最高、最強的主人,遲早有一天會名留青史,成親的話姊姊就不能大展身手,那太可惜了啊!」興奮地指手劃腳,天真的臉上全是孺慕之情,就像是在誇讚自己一樣,好不開心。

  許是說到興頭上,所以少女沒有察覺到親姊臉上閃過的一絲沒落。

  「綠裴勒曾和我聊到他家鄉的事,我對於他口中所說的那些和平的日子和生活方式感到很……很有趣。就只是……這樣……而已。別分心,我們還要想辦法離開聖地救援領主呢。」輕拍撫環住自己手臂的手,看向遠方,試圖說服妹妹,也說服自己。

  是的……我是卡柏夏德的武士、主人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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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那之後露可還是沒有好臉色對綠裴勒,但是也沒再反對,不過卻經常和那人一起行動,美其名是指導,其實還是不放心。

  而她對待綠裴勒守禮近乎狷介,就像是主人對武士那樣。

  身為主人哪怕是只有指尖稍微碰觸都會毀滅彼此,更何況她所求並不只如此。

  我希望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,度過每一個日子都平凡而寧靜。也許還可以像個普通女子一般,對誰心動然後成親……

  很久以前她對此還是模糊不清,豪無著力點,但是綠裴勒出現了,藉由此人所說她得以讓夢更添真實,也更加,渴望。

  夢,很美,但總是會醒來。

  她被狠很搖醒,那方法是如此殘忍,她幾乎不敢相信,所以才想伸手去觸碰確認,就算只是一個眼神也好,如此她就能告訴自己,曾經有所期待,並不是完全遙不可及的夢想。

  但是她卻被狠狠地嘲笑,瞬間醒悟自己從來不曾建構夢想,那些連夢都不是,只是幻想,不知存在何處甚至無法實現。

  我什麼都沒有了……

  失去夢想、主人資格還有卡柏夏德,一切都失守,她頹然等待死寂。

  「站住!綠裴勒!!」

  這個聲音是……露可!是露可!!對了……我還沒失去一切,露可還在,這次一定要守住!

  感覺到有什麼靠近,她微微動唇:「祖先……我有個……請托……」氣若猶絲。

  發出聲音原來是那麼費力嗎?「可以……最後……給……力量……」祖先似乎在說什麼,但是聽起來好遠,快要聽不到了。不!不要拒絕我,我要保護露可啊!保護我唯一的妹妹!!我已經沒有時間了,在這之前,一定得做些什麼才行!

  「反正我是在這裡倒下的命運,但只要耗盡我剩下的生命應該就可以救出露可……不!是必須要救出!!」幾乎用盡全身力氣,為了達到目的她繼續說著:「祖先,我已經做好覺悟了,」祖先的聲音她聽不真切卻仍然不放棄「卡柏夏德……露可會幫忙守護,就算我倒下,露可也會維持卡柏夏德。」

  下一刻她感覺劇痛減退,四肢力量回流。

  「可能不會維持很久……」貓聲低啞。

  「……我知道。」往前走向敵群。

  「姊……姊姊!?」驚訝地看著親姊從地上站起緩緩步向前。「做什麼!!姊姊!!很危險!!」少女對於此刻里安像是迴光返照感到無比驚慌。

  敵人在她面前張狂著,她卻覺得心中平靜「現在開始只要阻擋在我面前的人……不管是誰都不會放過!!」

  士兵一擁而上,她卻像是穿花蝴蝶般來回在群陣中,只一瞬間,敵人,倒下。

  「咳……果然……撐不了多久……」痛感悄然升起「但是……救出露可之前,決不會倒下!!」

  不斷地向前,打倒敵人,痛感越來強烈,她的腦中一片空白。

  出身在卡柏夏德,我無法選擇;成為主人也是順勢而為,所以我希望露可能夠多得到一些自由,用主人的羽翼,讓她能夠自己做選擇。

  「呃……」感覺敵意到從四面而來「在這裡……不能倒下……」一閃身,前方路已然大開「還不能……倒下……救出露可之前……」

  即使如此我還是有著逃離的念頭,自憐自苦,忘了卡柏夏德的榮譽,也忽略了露可。

  什麼時候開始,那個掛上鈴鐺的失蹤女孩變成如此強健,甚至可以與她一較高下,打成兩敗俱傷呢?

  繼續前進一段路,掃蕩大量妨礙者「還不能……倒下啊……」雙腿一軟,癱坐在地。

  前方敵人見機不可失,立即上前圍攻。眼看將要被擊殺之時「呃啊──」兩名武士在千鈞一髮之際擊斃冒犯者。

  「你們……」交談聲飄忽不定,似近似遠,在腦中唯一還清晰的,只剩下露可的安危。

  「不要接近!只要動到姊姊的傢伙,我會全部殺光!!」面對戰況不利,依然不減絲毫氣燄。

  露可……這樣只會挑釁敵人而已啊……

  心裡不讚同,卻還是覺得可愛而輕笑。

  「你們……絕對要活著!知道了嗎!?任意死掉我絕對不會原諒」語調中是擔憂也是不甘。

  露可……對每個人都那麼溫柔呢……

  是了……露可是自己靠著實力走到今天,她早就已經做了選擇,沒有一點迷惑和猶豫。露可和我,完全不一樣,她──才是武士,是卡柏夏德真正的主人!!

  一定要讓露可得救!!她心裡堅定想著,身體就像是回應她的決定一樣,站起,向前奔走。

※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※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※

  不知奔馳多久,終於再無敵人追來,她速度漸慢,臉上展露微笑。

  這樣就好……

  身軀緩緩倒下,闔目。

  「姊姊……醒醒啊!不能在這裡倒下!!」

  「咳……咳……」吃力張開眼。

  四周一片靜謐。

  只見露可在她眼前雙唇張閤卻無一絲聲響。

  「露……可……」幸好,我還能聽見自己的聲音,這樣就足夠了。

  「姊姊呢……」將要任命給你。「……」語未完,氣先盡。

  她看見妹妹歇斯底里在搖頭,似乎還不能接受現實。

  「露可……露可……乖乖聽……姊姊的話……」也許是聲音太淒然,露可終於冷靜下來。

  「我卡柏夏德的第十七代主人里安……傳承卡柏夏德誓言的人,與卡柏夏德約定忠誠的人……領導卡柏夏德為來的人……露可……將你任命為十八代主人。」用力喘氣「露可……拜託了,將死去武士的願望……我的維持……你來繼承吧。」緩緩閉上眼「只有……你……露可……沒問題……吧?」呼吸急促。

  這一定是祖先對我的懲罰吧?我忘了卡柏夏德的誓言與忠誠,所以才會迎來這種結局……

  「露可……可以吧!」她感覺自己被抱起。

  這樣或許就可以被原諒了吧!不管是支離破碎的卡柏夏德,還是被她掩概光芒的妹妹,一切,都將回歸正軌。

  「謝謝……我……妹妹……疼愛的妹妹……我想……繼續……守護……」想要伸出手,撫慰妹妹,但是眼睛張不開,什麼都看不見,身體也已無力,突然她的手被牢牢地握住,溫暖從她冰冷的指尖流入。她微笑「我愛你……露……可……」

  里安終於沉入黑甜之鄉,永眠。

《終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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